北大学生背后,一所凉山县中的教育突围

2023-08-29 09:13:38 来源:中国青年报

木乃约热考上北大后,同学们为他送来横幅,上面写着“甘洛北大第一人——木乃约热,木乃与热情的夏天有一个约定,甘洛的风吹进了北大!”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王雪儿/摄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潘兴元在甘洛中学教室内上课。受访者供图

甘洛中学学生借着校园花园里的路灯读书。受访者供图

在很多同乡眼里,木乃约热是一个奇迹。

在2023年高考中,这个彝族男孩儿通过国家专项计划考上了北京大学。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甘洛县,木乃约热是当地设县以来,本土培养的第一位“清北生”。他的高考成绩,创造了县里一个历史。县政府公告栏上的一份公示显示,将“从甘洛县教育发展基金账户拨付10万元奖励甘洛中学木乃约热同学”。

录取结果出来后的几天,木乃约热的父亲苟尔打付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客人,有人来咨询他“教育经验”,他说是孩子专注勤奋。

“他们不信。”苟尔打付笑着和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说我家里有学霸基因,还说是房子风水好,培养了两个大学生。”木乃约热的哥哥阿木克热2020年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他是这个家族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甘洛县藏在山岭之中,北邻大渡河,地形险要。在过去,这里的交通并不方便,是凉山州内典型的贫困县,直到2019年,这座山城才全面脱贫。这里的学校用有限的教育资源探索出一套模式,帮助学生走出大山,改变命运。

甘洛中学校(以下简称甘洛中学)校党总支书记潘兴元告诉记者:“我们一定会培养出清华北大的学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比起清北生,让这位党委书记更有底气的是“本科率”。

过去几年,甘洛县也出了一些考上中山大学、复旦大学等重点大学的学生。今年,甘洛中学共658人参加高考,本科上线362人,超过50%。

“这是一个奇迹。”潘兴元说。

“陷中”里的高才生

潘兴元1995年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甘洛县乡镇教书。当时,在这个四面环山,只有一块平整的土地和几块荒坡的县城里,人们还并不能清晰地认识到教育的意义。刚来时,潘兴元发现这里有的初二学生都还不会“练拼音”,这里的家长也并不期待小孩能通过读书改变人生。但是,28年之后,几乎县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关注到这条新闻——“甘洛中学有个孩子考上了北大”。

木乃约热的班主任、数学老师王声发记得自己2008年刚工作的时候,学数学的学生很少,“阅卷”是一件尴尬的事情,“看到后来,对0分都麻木了”。

据凉山州教育体育局信息,2019年,凉山州共有6万余名失学、辍学的学生,约占同期全国失辍学学生总数的十分之一。从2018年开始,从州和县到校和班,“控辍保学”工作链条上的每一个关键环节都在持续发力,让失学、辍学的孩子都回到学校。目前,绝大多数孩子已重返校园。

与控辍保学同步进行的是教育意识的提升,与优质生源地抢夺生源。据王声发介绍,近些年每年都会有城市的私立高中来各个乡镇招收尖子生,这样的抢夺很多时候从初中阶段就开始了。

王声发观察到,近些年有四川其他的私立学校到甘洛县城的小学五六年级进行优生选拔。选拔方式为奥数,“我个人理解奥数对以后数学学习有没有帮助,倒不一定,但它一定能选出聪明的孩子。”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学校除了在县城组织选拔之外,还去了甘洛县下属的乡镇组织选拔。

王声发意识到,生源的流失意味着人们对整个甘洛县教育的不认可。“有的家长把孩子送到眉山、成都或者绵阳一个很差的学校里上学,他都会认为我家小孩在外边上学,有一种自豪感。”

一个县城里的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家里有能力的都早早把孩子送去了成都、绵阳、西昌和眉山读书。潘兴元回忆,5年之前,大概有50%的尖子生都会被外面的学校挖走。

生源的流失一直都存在。众多关于县域教育的研究都提到,这是“县中”之所以成为“陷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寻找教育资源的过程中,家长失去了对县中的信心。“有条件,送出去。”几乎成了县城里每一位家长的共识。

直到今年,木乃约热的成绩成为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个人的努力与县域公共的教育资源形成合力,共同缔造了一个考上顶级学府的“寒门故事”,对于选择在县中读书的孩子来说是一种无言的鼓舞——不出去读书,也有可能上好的大学。pagebreak

从村小到县中

从甘洛县城到木乃约热家所在的村落还有十几公里的盘山路,水泥路狭窄,只能容一车通行,两侧山地的缓坡上是绿色的苞米地,也有土豆开出紫色的花朵。

木乃约热随手指了一个通体泛黄的玉米,“这样就算成熟,可以收了”。这个在大山里长大的彝族少年,在上小学之前,他最主要的生活内容就是放牛。有时候会从山上摘些草药,拿到镇子上卖。

后来,他进入离家20分钟路程的村中心小学上学。当时,哥哥阿木克热从这所村小考到了县城初中最好的班级,然后又考上了绵阳的私立高中。这鼓舞了木乃约热。苟尔打付说,家里的孩子没有其他书看,只有数学书和语文书——凭这两本书,木乃约热“复刻”了哥哥的求学路径,他也考上了县城初中最好的班级。

木乃约热初中时,潘兴元就注意到了他,“2020年中考考了758分,成绩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语、数成绩比较好,是个苗子。”木乃约热自然也同哥哥一样收到了来自私立高中的邀约。考虑到家庭情况,他主动和父亲提出:“我要留在甘洛中学。”

木乃约热进入了甘洛中学的网班,网班里几乎囊括了全校的尖子生,网班又被叫作直播班,这是这所县城中学的一项改革措施——通过直播让县城的孩子与重点学校成都七中的学生同步上课,共享优质的师资。

最初,盯着嵌入黑板里的那块屏幕,木乃约热觉得自己是课堂上的“局外人”,他没想过自己能考上清华北大,“刚开始时甚至还会走神”。木乃约热和同桌约好,一个走神,另一个就在桌子下面踢一下提醒。

高一的一次摸排考试,甘洛中学也用了成都七中的卷子,很难。木乃约热考了450多分。虽然是第一名,但他觉得自己进入了求学以来最迷茫的一段时光。“这个成绩不算好”。当时,他想在省内上一个好大学,但这个分数,还差得远。他开始练习英语,练习书法,从每一个细节争取分数。

这样的瞬间并不鲜见,木乃约热常常感受到自己和屏幕那端的学生存在的巨大差距。有一次数学考试,七中班平均分132,这是一个在成都七中不算优秀的成绩,但对于甘洛中学的学生来说,却是“天花板”的存在,木乃约热说:“我考了131分,已经是我们班的最高分了。”

对于县中的学生而言,这样的差距往往只能用勤奋和时间弥补。

起初,班主任王声发并不觉得木乃约热表现出了超强的天赋,一定可以上清北。但他确认,木乃约热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学生。

2022年年末,不少学生因为感冒请假,王声发没有收到来自木乃约热的信息,“但是有学生下来跟我讲,木乃约热已经发烧到39摄氏度了。但他本人从来没跟我说过,能够坚持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坚持,绝对不会请假。”

在整个高中时期,木乃约热只请过两次假。

一次是因为哥哥从外地回家,他请了半天假去探亲。另外一次是临近高考,他因为眼睛红肿请了一个早自习的假去买眼药水。

那次和哥哥阿木克热告别时,木乃约热说:“明年夏天给你一个惊喜。”

哥哥回应:“考个清北。”

两个兄弟是村里出了名的学霸,读高中的时候,阿木克热被绵阳一所私立高中录取。读私立高中是一笔大支出,苟尔打付想,考上了就要去读。

为了补贴家用,苟尔打付常年在外做建筑外墙装修,这是一份危险的职业,出门在外,他也总是想念孩子,但却很少过问孩子的学习。一家人只会在饭桌上畅想未来。他和孩子们说,“你们读书厉害,以后当个老师或者医生。”在县城里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在苟尔打付看来这就算是他们真正地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

木乃约热认为,爸爸是看到哥哥学习成绩好,才慢慢开始重视教育,拼尽全力供他们读书,毕竟村里再没比哥儿俩学习成绩更好的孩子。

木乃约热高考前的百日誓师,这位父亲从工地赶回来参加。大儿子和小儿子高考时,他守在考场外,等着。木乃约热说正常发挥,他才放下心来。

只是在说起两个儿子成绩都很棒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小声说了一句,“我小的时候读书也很厉害,但后来没有钱就不读了。”

“抓住成绩,可能在我们这样欠发达的地区更重要。”

毗邻甘洛县民族中学,有一条“汽修路”。那里聚集着一些早早走上社会的青年。在这个县城,考高中要比考大学更加艰难。“不上高中的那些人,要么上一个职业中学,有些去外面打工,还有人直接结婚。”

而那些考上了高中的人,就离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越来越近——高考。每年新生入学,潘兴元都会为他们讲一节课——“没有高考,还能拼什么?”

潘兴元想过在教育资源不均衡的当下,如何说服自己,也说服学生——“寒门出贵子”。

“像我们这些地方,只要你认真地读书,花不了多少钱。只要能够考进高中,有国家的政策,基本上生活费和学费不愁了,如果学生家庭条件差一点,只要反映,还可以向民政局求助,另外一些慈善机构也会给予支持。”

“抓住成绩,可能在我们这样欠发达的地区更重要。”潘兴元对记者说,在高考这场比拼中,寒门的孩子可以通过努力,至少走出大山。所以,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提高成绩。

甘洛中学高中部分3种班型,一种是直播班,进度与成都七中完全保持一致,这个班里都是成绩最好的“尖子生”;第二种是录播班,在这个班上,老师会挑选合适的视频播放再配以讲解,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知识;最后一种则是普通班,大部分由县中自己的老师进行授课,为了基础薄弱的学生能真正学习到基础性课程。

这种分层教育模式也源于成都七中。“如果非要让一些基础薄弱的学生去听他们完全理解不了的直播课,那这些孩子的自信很快就会被打击,从而厌学。”潘兴元说。

王声发带了几届直播班,“课堂容量大、难度高、教研团队出题水平高,这对优生的培养上肯定会有利。”可是,缺点也显而易见,以讲评习题为例,网课老师得到的反馈来自前端课堂。“但是,成都七中学生不需要听讲解的题目,或许甘洛县的学生会有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直播班的老师除了要陪学生上课,还要用更多的时间批改作业,根据实际情况增加课堂的内容。

潘兴元常常看到直播班的老师批改作业到凌晨,第二天早上7:10又准时出现在班级门口,和学生一起晨习。他也常常看看到天黑以后,学生蹲在花园的路灯下背书。在有限的教育资源下,学生和老师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去打高考这场仗。

这是潘兴元认为“我们迟早会培养出清北生”的底气。但他却觉得自己为人师的成就感来自一些调皮的普通班孩子。

面对学习不好的学生,潘兴元的原则是“教师在哪儿,办公桌搬到哪儿”。学生们说,老师像“幽灵”一样盯着我们,潘兴元回复,我像大狼狗一样盯着你们。

他在做校领导后曾经和老师们打趣:“后进生才是这个县城的未来和我们的幸福。”学习优秀的学生远远地飞出大山,反而是那些普通班的孩子毕业后回到县城,建设家乡。

“后进生的成绩我们要抓,整体就上去了。木乃约热就一个,我们大家应该盯着升学率,今年52%,到后面60%、75%……”潘兴元说起自己的目标。教育是群体的教育,教育也是静待花开的过程。

王声发现在很少看到白卷了,也总会接到家长的信息,询问孩子的表现和成绩,他意识到,即使身处县中,大家也对“教育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有深刻的期待。学生把录取通知书发给他,这意味着这些孩子真正因为教育走出大山了,这是王声发身为一名教师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但他仍然会担心,孩子们把考上本科当目标,目标却只停留在“上一个满意的大学”,办一顿升学宴,至于以后干什么,都还比较茫然,“外面的世界很大,孩子们还没见过。”pagebreak

破局

在中国的教育史上,县中曾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走出“村小”,考上“县中”,再跨入“一本大学”的大门,是向上流动的主要渠道。

一些关于县域教育的社会研究认为,县中不再被信任主要出自两个原因——生源与师资。

为了证明甘洛中学可以教出优秀的孩子,潘兴元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了甘洛中学读书,“我是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面去读书的,但是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学生家长会对我们的教育更加没有信心。”

留住生源,就是留住信心和未来。

木乃约热家兄妹4人,两个哥哥的成绩优秀,正在上初中的大妹妹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木乃约热叮嘱妹妹,一定要在初中分班的时候进一个“重点班”,“不在重点班的话,可能只有十几个人能考上高中。”但大妹妹更进一步,她考上了直播直升班。

这是甘洛中学近两年为了应对生源流失想的办法,从初中开始,在全县范围内招募优质的生源,只要其保持成绩稳定,就可以直接升入甘洛中学高中部的直播班,也就是木乃约热所在的班级,这个班级有着全甘洛县最好的教育资源,这个班级从初中开始就接受直播授课,他们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适应这样的教学模式。

令潘兴元欣慰的是,近两年被挖走的尖子生少了,去年只有一两个;还有一些在外面读书,高考失利,选择回甘洛中学复读的学生。

学生留下了,教师却不够用。“前年给了我们20个编制,却只招到了13个人。”潘兴元无奈地说。

很多老师选择离开甘洛中学。潘兴元算了算,2016年到2023年,辞职的老师就有36位。现在,甘洛中学有学生2427人,在编老师只有155个人,师生比远远不够,“我们还差几十个老师。”有语文老师出去培训,潘兴元就要临时顶上代课,不然孩子们的课就没人上了。

很难做到待遇留人,潘兴元只好和老师们讲感情,讲奉献。

王声发是四川达州人,2008年毕业那年,经历了汶川大地震,“救灾期间毕业答辩都没有进行,也没有心思去找工作。”当时甘洛中学的校长到学校去招人,“好像甘洛县教育局对我们外地来考试的会提供食宿、车票、工资补助,所以我们来考了,结果就考上了。”

在刚刚成为“王老师”的时间里,王声发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叫自己。那时,他感觉当老师,似乎并不是一件有职业荣誉感的事情,王声发觉得自己的职业价值在当时的社会环境没有被肯定。“老师同样需要被表扬,被认同。”

这些年来,王声发不是没有机会离开甘洛县,但他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从工作的小确幸中找到满足感。

潘兴元今年决定去各个师范学校宣讲,他对记者说:“要告诉找工作的老师们,甘洛在发展,有新的高铁站,到成都只需要两个多小时,和城市一样重视教育。”

来这所县中组团式帮扶的校长吴云威有新办法,短期内招不到老师,就要更新管理,通过改革绩效制度,最大限度地提高老师的课时饱和量。他明确学校党政、校长室、各处室、年级组的工作职责,形成职责量化明细表。并且通过竞选、竞聘的方式重新对学校的中层进行调整充实。

“体现多劳多得的绩效工资,比如一个语文老师正常上10节课,有了绩效工资之后,那老师就愿意去上15节课,从经济杠杆、绩效杠杆上来撬动老师们的积极性。”吴云威说,类似的短期举措伴随他们度过了艰难的时期。

诸如此类的改革吴云威一直在推行,比如要求搞好校园卫生、推行社团活动及素质教育、要求学生戴校卡,修改作息时间及方式等,有些推行顺利,受到了学生的一致好评。

一名学生回忆道,每次国旗下讲话,来自浙江宁波的校长吴云威总会说些什么。

吴云威到甘洛中学之后,发现老师的办公室并不固定,“学生把作业交过来,放到哪里去都不确定,教学常规工作无法落实。”他去甘洛中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师的办公室固定下来。

在他看来,推行制度化、流程化的学校管理模式势在必行,却困难重重。

作为曾经的改革者,潘兴元总结了一套方法论,在改革中总要“因地制宜”,“甘洛曾‘一夜跨千年’,在这个地方,步子要迈得小。”

吴云威只在甘洛帮扶3年,但他希望未来的甘洛中学“能够变成真正承担得起‘县中’责任的一所学校。”他向记者描述,“当地孩子所向往的‘甘洛县的最高学府’,当然不单单体现在教学质量上,更要实现学生综合素质的提高。”

在甘洛中学张贴出的另外一张光荣榜上,有48人达到重本线,第一名是木乃约热,考取了北大,第二名则考取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今年高考结束后,潘兴元去北京参加培训,临走之前他特意去北大和北航参观,还分别拍了照片,“以后会有更多的孩子从甘中走向‘重本’。”

王声发嘱托木乃约热,北大一定强者如云,虽然要有心理准备,但也要自信。“在不内卷的教育环境中成长,你的综合潜力仍然很大。”

从木乃约热家向下望去,就能看到甘洛县新修的高铁站,苟尔打付身上穿着阿木克热带回来的、印着华中科技大学校庆logo的橘色T恤,他指着远方告诉记者,“他们都从这里走”。

从这里走出大山,走向北京。木乃约热前不久来北大报道时带上了父母和小妹。这是小妹、母亲和木乃约热第一次走出四川,他们去了长城、鸟巢参观,“人多又热”。苟尔打付笑着说:“大城市、不习惯、消费高。”比起大儿子,他更加不放心小儿子。“他没怎么出过县城,你看他普通话都不太好。”

在媒体播出的短视频下,有网友评价:“木乃约热的眼睛就像森林的小鹿,天然灵动。”面对新鲜的大学生活,他希望能参加更多的社团活动,对未来信心满满。

苟尔打付带着妻女回到凉山,他告诉记者:“我们(父母)的使命暂时结束了,但木乃约热的(人生)才刚刚开始。”pagebreak

记者手记:让更多学生从县中走向重点大学

8月19日,木乃约热(后排中间)同父亲、母亲和小妹到北京大学报到。受访者供图

去北大报到当天,木乃约热接受了5拨儿记者的采访,这位创造了凉山彝族自治州甘洛县史、考上北京大学的彝族少年在8月迎来了属于他的“光明未来”。

木乃约热被关注,是因为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在教育资源相对薄弱的凉山州甘洛县就读,却考上了北京大学,这是一个典型的关于“寒门出贵子”的故事。但在关于木乃约热的诸多关键词中,我最关注的却是“本土培养”。

当下,“内卷”“鸡娃”“教育焦虑”等关键词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但在城市的另一侧,县域教育却深陷师资和生源的双重流失中,这里的学生对教育资源的期待往往很难被满足。北京大学教育学院过去开展的一项研究结果显示,中国2000多个县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学生,可以说这一部分学生的受教育状况关乎我们未来社会的面貌和发展。而木乃约热背后,是否蕴藏着一种县域教育与城市教育的差距逐渐被拉平的可能性。

8月初,我实地探访甘洛县,想去探求县域教育是如何同个人努力相结合,创造出这样的一个“奇迹故事”。

“木乃约热考上北大”这件事在甘洛县的影响力远比我想象中更大,从饭店老板娘到出租车司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表达“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会在末尾感慨一句“真不容易”。

“不容易”体现在教学方式上——木乃约热上了3年“网课”,十几年以前,甘洛中学和成都七中达成合作,成都七中向甘洛中学实时直播9门高考学科的全部课堂教学,由此,甘洛中学的学生也能共享成都七中优质的教育资源,这是推进教育公平和实现教育均衡的一项尝试。不可否认,这项改革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这些县中孩子的命运,近几年,甘洛中学培养出了能上重点大学的孩子,在今年更是培养出了能上北大的学生。在与县城居民的交谈中,我意识到培养出能上清北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县域教育的一种成功。

在甘洛县,我频繁听采访对象谈起另外一个县城——雷波县。在凉山州,雷波县以教育闻名,原因是这里每年都会出能考上清北的学生。连续几年出现清北生,让“只要认真学,雷波中学学生也能上清华北大”的想法逐渐深入人心,这带给这座中学最直接的影响是生源的留存。在甘洛中学,老师们也抱有这样的期待——清北生的出现能为这所县城中学留下更好的生源。

单靠云端同步的教育资源并不能完全改善县中教育的现状。2022年,甘洛中学迎来了教育人才“组团式”帮扶的校长吴云威。谈及教育扶贫,吴云威表示,从长远来看,县中在为县城培养人才,县中学生的状况如何,关乎未来的县域到底发展如何;从短期来看,提升县中教育水平,就可以把学生留在县中,这意味着学生家长的就业、消费都在县城,如此拉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让学校从松散的人情管理向规范的制度管理发展是吴云威帮扶的理念,但在改革中却面临重重困难。如何让这些办学理念更好地“服凉山的水土”,服务当地的教育发展,是一个仍需磨合的过程。

办学理念在碰撞,但大家共同的终点是甘洛中学真正能成为县城孩子改变命运的起点。木乃约热的录取结果让人们都看到了隧道口露出的光亮。

据甘洛县教育体育局信息,今年,甘洛县高理科最高分681分,文科最高分587分,本科上线463人,其中一本上线63人、二本上线274人、艺体专业上线126人。本土培养本科上线377人,上线率为44.15%,其中一本上线47人,同比增加28人。

上述数据显示,一本上线人数仅占本科上线人数的12.47%。这让我意识到,首位清北生的出现可以成为县中教育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但却不是终点。正如甘洛中学党总支书记潘兴元所说,木乃约热刮起的这阵“北大风”虽然让从教者兴奋,但是实际上大家的目光会更多地聚焦在本科率上面,潘兴元现在着急的是下一届学生的升学率,他希望未来能有越来越多的学生走向一本,走向重点大学,真正从县中出发,改变自己的命运。(见习记者 王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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